2021．01．26

人们喜欢短消息服务的内容,甚至超过对社交媒体的喜爱。

文 | 豆豆

Whatsapp很少引发新闻关注,即便每天有20亿人在使用,发出约1000亿条信息。即便是偶尔上新闻时,人们议论的也总是Whatsapp应该从(其始终处于新闻焦点的母公司)Facebook分离以增加竞争的话题。

两者受关注度的区别主要在于业务模式。Facebook等社交媒体公司的存在目的就是引发关注,因为其商业模式是向广告商销售关注度。什么能获得关注,谁能获得关注,如何避免特定人群和观点受到关注,始终见仁见智。Whatsapp等短信息服务主要是简单地帮助人们与家人保持联系,在朋友间和同事群里聊天,经常还能够提供更多与企业取得联系的渠道。短消息服务的实用价值是社交媒体完全不具备的(永远不要通过Twitter召集鸡尾酒会),但由于其不受公众关注,引发的愤怒、争议和监管争论相比都少得多。

1月6日以后,这种情况可能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原因有两方面。一是Facebook宣布修改了Whatsapp的服务条款,个人数据将被应用于更广泛的目的。这引发了人们争相下载把高度隐私保护作为卖点的Telegram和Signal两款应用,前者用户数大概为5亿,后者则少得多。根据数据提供商Sensor Tower的数据,1月6日到19日,Signal和Telegram分别被下载了4500万次和3600万次。Telegram老板Pavel Durov将其称之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数据迁移”。

1月6日美国国会暴乱的发生是另一个触发事件。由于人们在Twitter克隆应用Parler上面发布“我们应该开始系统性刺杀自由派领导人”等敏感信息,苹果公司从其应用商店下架了该程序,Amazon云服务也屏蔽了该公司。因此,Proud Boys等“西方沙文主义者”有暴力倾向的团体纷纷投向Telegram。

原来在Parler上的内容很快出现在Telegram的一些公共频道。Telegram删除了一些有问题的公共频道,但却无法停止相关讨论。研究线上媒体政治应用的Bern大学Aleksandra Urman指出,人们会利用公共频道将新成员拉进私聊群,并在那里试图将语言付诸行动。Telegram通常拒绝披露私密频道里面的情况。在拜登就职典礼前,人们担心这些频道可能被用来策划暴力攻击。万幸的是,相关攻击并未发生,但风险仍然存在。

Telegram和Signal的广泛使用可能引发更大担忧。但短信息服务对于线上生活也会产生更加广泛、平衡、有益的效果。社交媒体提供全球化、喧闹的“公共领域”,导致“坏事传千里”的效果。在短信息的私密世界里,重铸保持人类健康交流的堤坝被证明是可行的。

在公共领域可能会引发争议的对话,在私下进行可能会更加周全,避免引发挑衅行为。表演和交流将能够被区分开。在20世纪社会学家Erving Goffman所著《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一书中,他做了“前台”行为(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和“后台”生活(与同一项目下的同伴共同排演和准备)的区分。牛津大学的Carissa Veliz指出:“为了心理健康,我们同时需要后台和前台。线上生活使我们的后台越来越边缘化,使用更多私人短信息有助于将其重塑。”

短信息服务在两个基本方向上与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媒体有区别。一是交流对象。当用户在Facebook上发帖时,该公司的软件决定哪些“好友”将自动看到(而其他人只能主动查看),如果该贴受欢迎,软件会将其进一步传播。当用户通过Whatsapp发消息时,该消息将只发给固定的人或群组。在短消息应用中,人们知道谈话对象是谁。

另一个区别是商业模式。社交媒体公司为给广告商提供服务,需要了解用户在谈论、访问、点赞哪些内容。为了使销售额最大化,他们通过算法为用户提供更多喜欢或参与的内容。因此,他们希望引发病毒式传播。短信息服务没有理由去窥探用户的内容,有时甚至想窥探也做不到。有些服务商还通过限制转发的便利度,有意降低传播热度。

很明显,人们喜欢这些短消息服务的内容,甚至超过对社交媒体的喜爱。2019年,Facebook老板Zuckerberg指出,“私人短消息、短故事、小群组是在线交流增长最快的领域”。根据该公司的季报,欧洲每天使用Facebook的人数(3．05亿人)自2019年底以来没有增长,北美的每日使用人数也在2020年三季度首次出现下滑,这在疫情中是令人震惊的变化。根据Sensor Tower统计,2020年,全球下载前五名的社交媒体APP的使用时间下降了5%,而短消息APP的使用时间增加了2．3%。

尤其是从亚洲的经验看来,短消息服务可作为很多其他活动的平台。中国的微信和韩国的Kakaotalk被用于等很多方面,包括跟踪新冠病毒密切接触者和投资证券。在日本和中国台湾,Line支持个人之间或500人以下群组中的消息传递,同时也可用于新闻阅读、视频观看和报税。这些公司还通过帮助企业用户营销线上游戏等来收费赚钱。尤其Line还可通过“贴纸”市场来收费,让人们能在短消息上装饰各种富有想象力的表情。

Signal和Telegram致力于为个人言论提供空间,目前没有明确的盈利计划。Signal是加州非营利机构,由Whatsapp创始人Brian Acton(他把Whatsapp以65亿美元卖给Facebook)等捐款人资助。该服务使用“端到端”加密,使该公司无法看到用户发送消息的内容。Whatsapp注册并使用了同样的技术,但Signal在隐私保护方面更彻底,保有的用户数据量极低。2016年,Signal被大陪审团传票索取其两名用户的信息时,只能提供与特定电话号码关联的账号注册和最近一次被使用的日期和时间。

Signal的匿名创始人Moxie Marlinspike指出,他的初衷是找到一种与在扒火车和废弃房屋藏匿的朋友交谈而不会害怕暴露的方式。但他还相信,隐私对于社会进步至关重要,当无法摆脱作恶的社会时,就应该有打破法律的空间。

Telegram并不使用端到端加密,其对于窥探的抵抗并非基于数学,而是靠风云人物—俄罗斯亿万富翁Durov先生,他用自有资金创立了该公司。该公司有办法通过在迪拜的加密服务器阅读人们发送的消息,但是Durov先生拒绝与俄罗斯或任何方面合作获取或审查信息。Urman博士介绍,当苹果公司要求Telegram阻止其用户泄露(据传殴打抗议者的)白俄罗斯警官信息时,Durov先生的回应就是简单粗暴地取消iPhone用户获取该信息的权限。

短消息公司不掌握用户消息内容也有间接影响。哈佛大学法学教授Jonathan Zittrain认为,最大的影响在于,这使得线上群体有可能、有必要提高群体自治水平。对于Twitter和Facebook等社交媒体来讲,言论最终由所在公司或其所在国的机构或官方治理。在短消息的私人空间,成员扮演自我管控的角色。Zittrain指出,这“不依赖于基础设施商提供复杂的服务条款,可能会形成更持久的群体。”换句话说,私密线上空间的好处在于,允许使用者保有更大的行动自由,有更强的社会归属感。

这显然会带来风险。Urman博士指出,过去两年来,她发现极端言论从公共网络消失了。可以合理假设,这些都转移到了私密网络。曾任Facebook首席安全官的斯坦福大学Alex Stamos认为,传输儿童性虐图片和筹划恐怖袭击的人肯定希望利用公司和政府都无法触及的渠道。他还指出,执法特工肯定已经在渗透进入这样的组织,但还没听说Signal或Telegram协助参与大规模抓捕行动。

如果在美国这样的强大国家,有明确证据表明有人正在Telegram上策划严重犯罪,这可能会更加考验Durov先生的定力。但即使Telegram陷落了,就像几乎同样级别加密的Whatsapp那样,Signal及其后来者也会坚持下去。每个人都想保有一些隐私,有些人想要大量隐私。人们也想要自由奔跑的空间,在那里他们不会被垃圾广告或擅入者的观点淹没。许多人将想要保留短信息服务提供的这些空间,无论后果是什么。